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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6章 雪化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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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寶釵出嫁前,薛家就把買賣能歸攏的都歸攏了,只眼見著賈家衰落、王家倒臺,史家更是長久以來悄無聲息,薛家做了這許多年的皇商,誰不知道是塊肥肉?待寶釵從操持家務、打點自己婚事所需、侍奉久病的薛姨媽等事中回過神來,幾處要緊的鋪子已經讓人抽空了大半。待都歸結完畢,細算算,損失了六成不止。只這時候也顧不上許多了。

薛姨媽本欲分定的產業,也因薛蟠在獄中之故,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裏砸銀子買平安,餘下的數額也越來越小。寶釵不忍薛姨媽傷神,只拿留給自己的那份往裏貼補,還是同喜同貴看不下去了,偷偷告訴了薛姨媽,惹得母女二人抱頭大哭了一場,薛姨媽這才收了手。只自那之後身體越發壞了。

寶釵心裏明鏡似的,薛蟠若是能放出來早放出來了,拖到如今,只怕兇多吉少。且那些人拿了銀子卻不肯讓薛家人去探視,也不知那銀子花了薛蟠究竟受益沒有。

如此亂糟糟地嫁了寶玉,三朝回門,見薛姨媽精神好了些,心下稍安。倒是寶玉,許久未曾見過薛姨媽了,這一見之下唬了一跳,又聽鶯兒說了許多寶釵的難處,心裏對寶釵也起了憐意,只不管內務外事,他卻實在是丁點忙也幫不上的。

寶釵嫁了人,自然不能如從前一般日日侍奉跟前了,王夫人本欲讓薛姨媽仍搬回到從前賈府的院子裏住。寶釵進了府裏幾日,早看清局勢,便勸阻了王夫人。王夫人也知道寶釵所忌,心中對賈赦夫婦也更生了怨懟。別無他法,便只好隔日遣人去看望一回薛姨媽,還都使些老人過去,好陪著說說話。薛姨媽見賈府如此待自己,想見也不會差待了寶釵,心下略慰,身體也似見好。

哪知入了秋,薛蟠仍判了個問斬。寶釵不在家中,無人相阻,消息一出來薛姨媽就知道了,當場就暈死了過去。王夫人亦心焦得很,無奈賈政尋了無數的門路,都未能改得分毫,才知道自家府裏究竟不比從前了。

薛蟠問斬當日,薛姨媽號哭了幾聲,晚邊也跟著咽了氣。消息傳來,寶釵哭成淚人,王夫人抱著她,自己也哭得發暈,寶玉與賈政皆束手無策,倒是賈赦聽了消息連嘆了幾聲“晦氣”。

薛家如今無人,好在還有個薛蝌,寶釵與寶玉一同回去奔喪,這幾年寶玉也經了不少事了,還能幫著薛蝌料理一二。寶釵哭得整個人都楞楞的,哪裏還能理事。薛蝌便把邢岫煙和寶琴接了來與寶釵作伴。

林家接了那世上難尋的聖旨,林如海又往宮裏去了幾回,之後便認命地開始準備婚事。那南詔國主不要面皮地催得甚急,奈何這等事情實在聞所未聞,沒有先例可循,偏偏又涉及國事,禮部官員牽連其中,幾方人等為著儀制上的丁點出入就要吵個幾回,哪裏快得了?!

黛玉在深宅中聽說了薛家之事,便去尋林如海商議,林如海道:“他們家與我們家從無婚喪走動,若是親往吊唁,只怕不妥。”

黛玉道:“話雖如此,只是到底在園中相處日久,姨媽對我也甚為照拂,且寶姐姐如今遭逢這許多事,我想去看看她,哪怕不能勸解,陪著坐一回也好。”

林如海看了看黛玉道:“我知道你心軟,是以此事事前未曾同你細說。那薛家母女雖與你有舊,薛家小子買妾殺人卻是實情。如今為父身居此位,你是顧念舊情,欲去探望,旁人看了,或者便是貓哭耗子了。畢竟,若是為父伸手,這薛家小子的命也不是救不得。”

黛玉道:“旁人的心思如何猜得盡、顧得全?殺人償命之事爹爹又如何能徇私枉法?他們糊塗,難道我也糊塗了不成。爹爹放心,我再不會理那些閑話是非。”

林如海見勸不過來,便索性同意了。只讓黛玉多帶些人手,他卻不便出面的。哪知道他這裏過了關,禮部幾個官員得知了消息趕緊過來勸阻,卻是因了“君婚喜忌”之說,這嫁給國君的,相當於一國之後,哪有備婚期間沾染“兇事”之理?說死了也不肯,一口一個祖宗規矩,一口一個國朝禮儀。

林如海心說,我這招贅的南詔國國君,你們的祖宗哪裏管得著?!只他私心裏也不欲黛玉前往,故此索性由著禮部鬧去,黛玉同自家老爹還有一通道理可說,同那群禮部官員可說不上話了,無奈,只好作罷。只好讓辛嬤嬤帶了人去吊唁一回。

寶玉聽說辛嬤嬤帶了人來,一時忘了旁的,只想過去問一問黛玉近況。他成親那日,因林家剛接了那聖旨,林如海都不過來露了一臉,不曾終席,黛玉更出不得門了。算來他竟有許久不曾見過黛玉了,且他也聽聞了那道聖旨,心裏更替黛玉著急,好容易能遇著黛玉身邊人,哪有不去探問一番的道理。

辛嬤嬤幾人只奉上喪儀,敬香焚紙之後往裏頭見了寶釵,替黛玉帶到了話,便匆匆去了。待寶玉進到裏面,哪裏還尋得著人?寶釵看他神色,自然知道他心思,只如今她心力交瘁,實在管不得他那點念想了。

薛蟠乃兇喪,薛家在京城也沒有家廟,只能停在城外義莊,薛姨媽停靈二十一日後出殯,寶釵做主,也不待過百日,只等薛蝌收拾停當,便扶柩南歸,以求讓母兄盡早入土為安。

邢岫煙一早讓薛蝌收結了京中生意,兼之寶琴一事,本就欲回南邊去。如今聽了寶釵主張,不過三五日便收拾停當,雇好了船只,帶齊了人手,趁著尚未封河,乘船南下。待到了金陵,將薛姨媽與薛蟠靈柩葬入薛家祖墳,諸事料理停當,才給寶釵寫信言明。自此薛家在京中再無根基,數代皇商,一朝散盡。

寶釵算著時候,這信到的日子卻著實晚了些,她想著多半是薛蝌一時要處理這許多事務,分身乏術所致。卻是沒料到薛家財名在外,連著靈柩南歸都有人惦記上了。

薛蝌一行人舟行至平安州時,遭逢了水賊。薛蝌這回南歸計劃日久,依著邢岫煙的主意,借了王家幾次南回的船,將大部分財貨運回了金陵,其中便有寶琴當日帶了來京的嫁妝。又將其餘粗笨家什盡數變賣了,在錢莊存換了銀票隨身攜帶。

那群賊人見船中空空如也,心下大惱,有一個便喊道:“別的沒有,薛家太太棺材裏難道也會沒有些值錢的物什?兄弟們,把它給我砸開,還省得刨一回土了!”

薛蝌聽了大怒,奈何賊人眾多,自家這邊人手不夠,眼看著那些人要動手,正束手無策。卻幸叫罵打鬧聲驚動了碼頭上的夜行人,出聲相詢。家丁們立時大聲求助,幾個人飛身下來,與賊人們戰在一處。賊人不敵敗走,薛蝌一行驚魂稍定,才讓人掌燈,必要面謝恩人。

一見之下,當中卻有個熟人,竟是柳湘蓮。柳湘蓮聽薛蝌說艙中靈柩正是薛姨媽和薛蟠,也不禁灑淚,當下焚香燒紙,拜了一回。

薛蝌含淚道:“大哥沒白認你這兄弟,從前歸京時得你救了一回,如今南回,還得你相救。也是你們的緣分。”

幾人坐下說話,才知道這是柳湘蓮與幾個同好在平安州發現了點事,正欲細察,查到這夥水賊身上,正好今日碰上。薛蝌怕那群人去而覆返,便懇求柳湘蓮一同南下。柳湘蓮幾個本是浪子,所謂查探也不過仗著藝高人膽大。見薛蝌相邀,兼之與薛家之舊,便答應了下來,護著他們一路南下。

薛蝌在給寶釵的信上卻是分毫未提及此事,一者事情已過,提了讓寶釵白白擔心一回,無甚益處,二來柳湘蓮的意思,那平安州的盜賊之事久已有之,後頭恐怕還有牽扯,薛蝌行商之人,自然知道這樣的事總是少碰為好。

薛蟠同薛姨媽都去了,寶釵讓薛蝌問過家中奴仆們意願,遣的遣,放的放,願意跟著薛蝌南歸的便分了撥跟船回去。旁人還罷了,只一個尤三姐讓她犯愁。要說守,她又不是妻,這麽守著算怎麽回事,若說不守,薛姨媽死後她雖沒來磕過一個頭,卻是在義莊整日守著薛蟠。連當日給薛蟠收屍,也是她去的。

正不知該如何處置,那尤三姐在薛蟠靈柩上船南歸後便不見了蹤影,寶釵使人尋了幾回沒尋著,便也只好作罷。只她看著尤三姐對薛蟠之情,實在不像是會一走了之另從他人的,便留著薛家那宅子並幾個老仆,想著哪日或者她還會回來。

薛蟠問斬那日,焦雲還跑去看了,回來同香菱和封氏大概一說,香菱如今這殼子是幺幺做主,自然沒甚感慨,倒是封氏咬了牙道:“待得哪日那賈雨村也人頭落地,才是天理昭彰。”

焦雲便道:“那人還關在大理寺,只怕也挨不得多少日子了。真正梟雄樣人物,端得心狠手辣,替人平事攏人,哪有不沾血的。要不然,他這般沒根沒基的,哪裏就能做到大司馬了。”

封氏嘆道:“厚顏無恥喪盡天良者居權擁勢,平頭百姓還有什麽活頭兒。老天若真有眼,如何不降下報應來!”

香菱扶著封氏道:“娘,你且看著吧,時候未到呢,等時候到了,一個都跑不了。”

過了幾日聽說薛家南歸的事,香菱便想起尤三姐來,聽說薛家也尋她呢,焦雲道:“皇商一門,說散就散盡了。你從前還說這個同那夏家女兒不同,你看還不是一樣大難來時各自飛。”

香菱卻蹙了眉搖頭道:“她這人可難說得很,每每行事出人意表,難以常理度之。”

焦雲見薛家之事皆了,便問起香菱南歸的事來,香菱道:“你這裏果然能走得成?”

焦雲也有兩分遲疑,到底他是西寧王府中人,雖不在奴籍,恐怕也難說走就走。想了想道:“我明後日去求見世子,若世子應允了,自然沒人阻我。”

香菱卻搖頭道:“算了,你不去他跟前他還想不起你來,你若露過面,不知道又要生什麽事。那世子不說,就是他身邊的那一群,也是心僻意險者多,平白惹他們註目作甚。”

焦雲看著她道:“那可就回不了南邊去了。”

香菱笑道:“再等等便是了。”

焦雲不解,香菱想了想微微露了點口風道:“那西寧王府同妙雲觀的老道走得近,我看那老道是個邪行之人,他們這是往老虎嘴裏探腦袋呢。你只等著,日後必要生事。待他們自顧不暇時,我們一走了之,誰還管來。”

焦雲聽她說得玄奧,只如今信與不信這話都是走脫不得的,索性安了心等著也罷,正好讓封氏多將養些時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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